讓世界看見中華國粹第三屆臺大文學翻譯獎揭曉

第三屆臺大文學翻譯獎於2013年11月15日進行頒獎典禮，本屆主題目為中國古典文學類型的代表─律詩與絕句，由於文化及語言與英文有相當巨大差異，翻譯時牽涉的範圍極廣，參賽者必須具備豐厚知識，將律詩及絕句中的美麗與意涵透過英文傳達，以展現個人的翻譯特色及創意。

其中社會組在律詩翻譯上傳達了詩人郁達夫的抑鬱與抱負，大專組的表現則稍嫌不足，主辦單位推估是由於大專同學比較缺少對於詩中憂國憂民之情懷及體驗所致，因此考量年紀的差異，不排除明年將大專組與社會組的競賽分開進行。

臺大文學翻譯獎是繼梁實秋、林語堂等文學獎後，國內少數幾項文學翻譯獎項，開辦以來，今年已邁入第三屆。臺大外文系主任梁欣榮認為，今年題目兩首詩較往年更困難，內含許多典故，也或許如此，今年的參賽人數明顯降低。梁主任指出本次翻譯獎突顯出一個翻譯的重要課題─除了考驗對兩種語言的掌握，也考驗參賽者透視文本的研究能力；換言之，若無法掌握文本的真義，或不知道要翻閱哪些文獻和資料的人，僅能從事有限的翻譯工作。

文學翻譯向來沒有百分之百正確的答案，而既然難有標準答案，那麼參與的意義應遠大於結果。臺大文學翻譯獎希望能鼓勵大眾對於傳統詩詞的興趣，使國粹能持續傳承下去。（2013臺大文學翻譯獎總評詳網頁）

臺大文學翻譯獎是由美國J&V 2000基金會全額贊助，旨在促進國內外中國古典文學與世界華語文學翻譯並獎勵優秀譯者。此次頒獎典禮中，梁欣榮主任針對得獎作品進行總評，其在律詩部分，探討了詩人郁達夫在作品《無題》中所懷抱的情感，特別點出了在翻譯上造成困擾的字詞以及個人在閱讀過郁達夫的詩集後的見解。第三屆得獎名單如下：

大專院校組：首獎從缺、貳獎從缺、參獎：許景順、佳作：白舒婷、洪珮瑄、桑秋波、寇昕琰、鍾 娜。

社會人士組：首獎從缺、貳獎：姜葳、參獎：吳敏華、魏 芹、佳作：陳昱宏、蕭銘勳。

2013臺大文學翻譯獎總評梁欣榮

先從題目說起。今年的兩首詩比過去的題目更有挑戰性。原因很明顯：兩首詩都用了很多典故。這個轉變的原因是有同仁認為若跟前兩年一樣，題目一看就懂，只要英文好的人多少都能翻譯出來，失去競爭的意義。而作為一個有本事的譯者，要有能力克服種種困難或找出其他應對的方法，所以今年決定用看來難度較高的題目，看看有沒有令人驚豔的譯作。答案是沒有。

可能因為題目的關係，今年參賽的人數明顯降低。評審的工作變得相對輕鬆了。不過也因為題目不容易，找評審時也碰到了一些問題。有幾位同仁一開始婉拒了，婉拒的原因多是這兩首詩我看不懂，如何評? 這也凸顯了翻譯的另一個重要課題：翻譯除了考驗對兩種語言的掌握，也考驗參賽者透視文本的研究能力：簡言之，沒有辦法將文本的真正意義弄清楚，或不知道要翻閱那些文獻或資料的人只能從事有限的翻譯。

為了能夠順利說服評審，我先想辦法用英文初步解讀這兩首詩。這個過程中我發現碰到較為棘手的問題幾乎全都是參賽者也覺得最頭痛的問題。首先是第一首七律的第一句中「贅秦」一詞，遇到相當多類似但又不盡相同的解釋。很多參賽者按照字面意思，加上郁達夫當時快要再婚，因而採取婚姻的解讀。我的直覺是一個隱喻，「秦」字應該是用來暗虧日本。後來我讀到了郁達夫曾經和一位女性友人討論過此句詩，並曾說過「在這個時候替日本鬼子做一點小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之類的話，便可推知他指的大概是當時替日本人做翻譯的那一回事。所以我將第一句「贅秦原不為身謀」解釋為Personal gains never so much as crossed my mind when I sold my service to a repressive regime。這首詩看似很難懂其實不難。「十州」、「張敞」、「謝翱」、「山南虎」、「西施」、「范蠡」等典故都很容易查得到。最困難的應該是第六句中的「帶上鉤」一詞。按字面意思應該是the hook on my waist belt或the buckle on my belt等。但我不十分了解為何會「慚」到「帶上鉤」，也未查到相關的典故。我隱約覺得這句話和劍及劍鞘有關。我曾數度在郁達夫別的詩中讀到「吳鉤」的典故，譬如《毀家詩紀》裡的「滿懷遺憾看吳鉤」，因而我直覺「帶上鉤」指的應該是腰間配帶的寶劍。所以我把「拔劍寧慚帶上鉤」解釋為I am determined not to humiliate the noble sword I carry on my waist belt—I’ll use it。至於「恩仇」一詞是慣用組合，通常重點是「仇」而不是「恩」。我針對兩首詩的解讀附在本文最後。

第二首詩基本上除了「覆鼎」一詞稍有討論空間外，其餘典故全部都不難了解。很多參賽者將「覆鼎」看作擬人化的名詞，解釋為誤國的奸人。這個解釋似乎都是受到錢鍾書註解易經中的相關說法影響。因而第三、四兩句中的王溥和蔡京就成了被點名的兩個「覆鼎」。這個解讀就深層意義來說基本上沒有問題，但中國古文中鮮少有像今日英文一樣習慣拿動詞或動名詞來作名詞用(英文稱之為nominalization)，不像今日白話文中「導遊」、「替身」等用來指人來得普遍。況且鼎乃國之大器，象徵國家權力，所以「覆鼎」可以解讀成國家覆亡，權力瓦解，在此句中亦無不妥。

本屆大專院校組共有六位參賽者入選，包括第三名一位和佳作五位，其餘獎項從缺。從缺的理由非常簡單：大專組譯作普遍表現欠佳。和過去兩年不同的是，今年大專組的表現明顯輸給社會人士組。有評審認為這與兩首詩的主題及參賽者的年齡因素有關。社會人士的人生歷練與閱讀經驗或許能讓參賽者更能體會詩人國破家亡的離散飄泊心情。大專組優勝作品當中以第三名許景順的翻譯最佳，但律詩的第一句Reluctantly married off in the south實在不知所云。其餘句子也非常勉強，原因或許是過度簡化。英文翻譯中國舊詩的相關法則及問題之前余光中先生已經多次討論過。余先生認為這通常是一個「加法」的過程，必須強迫增加部分原文沒有的單元，譬如主詞等。相形之下，許景順的譯文反而顯得單薄。絕句部分第一句顯然欠精確。「覆鼎」絕不只是the nation’s balance was upset而已。王浦和蔡京算不算heads of state亦頗有疑問。兩組的很多參賽者都用Wang Fu，其實「傅」是職位或稱號，人名應作Wang Pu。

佳作中白舒婷的律詩中的an ostensibly trivial man顯然誹謗了張敞。最後一句Seclude in Wuli Lake可能有文法問題。絕句的第一句Lament follies that spoil the bygone times缺乏主詞讀起來十分突兀而且應該是錯譯。最後一句的Zephyr 原本是希臘文，比較用來指西風或秋風，poplar應是白楊而非楊柳。洪珮瑄的律詩第一句把「贅秦」直接譯為英文的Submitting myself to the Qin Empire會讓人錯以為真的發生在秦朝，有趣的是中文的「贅秦原不為身謀」卻不會。洪將第三、第四句併為一句應屬敗筆。倒數第二句的roaming around the world遠超過五湖範圍，其餘句子也欠精確。絕句的題目取得不好。第一句the rules violated不知從何而來?第二句的devils用來對mortals應不是原文意思。用Duke和Marquis來套王普和蔡京的職位缺乏適當內容支撐。最後一行的twigs and sprouts則純屬多餘。桑秋波的譯文大膽嘗試押韻。但第一首的第一句Living in Japan is against my will與原作所指事實不符，是明顯錯譯。其餘整首無論文字及句法乏善可陳。絕句則相對較優。寇昕談的律詩第一句Living off his wife now, he was once a man selfless和第六句fading into insignificance is the military hook全是一廂情願的錯譯，而且living off his wife一用語極其不雅。絕句則為佳作。鍾娜的律詩題目不是翻譯而是註解。第六句feeling ashamed for my impotent sword像是未打先輸，辜負了郁達夫的滿腔報國情懷。最後一聯文法及內容都不正確。Take my love away for reclusive lakes的介繫詞有問題；ripple就算能接受也得用複數。最後一句的drift aboard如果是drift abroad的筆誤就會有問題，而且drift一字偏向負面含義，不能與「五湖煙水獨亡機」的優游生活相提並論。絕句的第二句denunciations linger ere days of decay因為ere的搞局而導致與原意不符。

綜合上面的缺點，可見大專組無論在英文的掌握或原文的了解都尚須努力。但只要興趣還在就有磨練的機會，不必氣餒。

社會人士組共錄取五名，第一名從缺，第二名一位，第三名二位，佳作二位。第二名姜葳的律詩首句In foreign Qin I wed雖然意義顯得牽強，文字也有商榷餘地，但相教於前面討論過的Submitting myself to the Qin Empire顯然好一些。第四行的Xitai terrains不同於註解中的Xitai Terrace。第六句的saber將郁達夫變成阿拉伯人了。最後一聯的and be gone讀起來太直接，很不順，而after cleansing all debts and pains的after破壞了原文的意思。絕句則頗佳。

社會人士組第三名吳敏華的兩首譯詩雖然有點省略，讀起來卻都很像帶韻的詩。律詩的第一句to wed on a foreign soil顯然捨棄勉為其難為日本人工作的解讀而採用了婚約的詮釋。第四句與原文的距離太遠，而且used to reel off woe and wrath斷句突兀。Pen用來作主詞在句中讀起來也有點怪。Used to在英文中的用法比較傾向類似He used to use his brother’s brush to write all his assignments的用法而不會說His brother’s brush used to write all his assignments.。此句若修改成Once reeled off woe and wrath . . .可能比較通順。Once出現在句首也緩衝了用動詞斷句的突兀。第三聯為了押韻也將郁達夫變成阿拉伯人，不過epic(相當於legendary)倒是很漂亮。最後一聯retire as a legend因為用了as而增加了原文中沒有的公開目標(為了成為公共legend而歸隱)。絕句屬佳作，不過第三句中的terrace固然可以loom，但ponds能不能loom則是一個英語配搭的疑問。同列第三名的魏芹消滅了律詩第二句中的「攬轡」。第二聯譯得非常不準確，原文的疑問及前後關連不見了，反而最後一聯拿原來的疑問句與第三聯構成原文沒有的時間或因果關係(Then)。第二首詩用八句押韻來翻譯四句通常不是很妥當的方法。題目Moment in Bianjing也顯得稍弱而且缺乏「紀事」一詞的歷史含義。佳作陳昱宏同樣用婚約來解讀「贅秦」，但to tame the world顯然遠大於「定十州」，有不切實際的野心。最後一聯again with Fan li wander的again不知從何而來? smoky water文字也不夠準確。絕句雖然也用了八行，但翻譯還算很不錯。最後的whisper of fate則明屬外加。同列佳作的蕭銘勳的律詩第一句不通順，如修改為Marrying myself off is not to seek a safe haven或許較為像英文，不過無論如何「秦」的概念都沒有出現。第三行從文字表面無法判斷張敞是否為自己畫眉毛。最後一行的smoggy water好像很不健康，難以讓人聯想到理想的隱居地。絕句嘗試押韻，但只成功一半，glows與flow不押。第一句的力度偏弱，比不上原文的「覆鼎」和「誤前朝」。

文學翻譯向來沒有百分之百正確的答案，只有百分之百錯誤的答案。上面指出的諸多問題，其目的是讓參賽者就某些字句多做思考。綜合上面的看法，今年的參賽者中，社會人士的功力勝過大專院校的學生。這狀況明年是否會持續只能拭目以待。今年的題目雖然較難，但參賽者其實都有備而來。細看之下，很多入選作品是因為兩首詩中的一首譯得不錯，另一首卻差強人意。但文學翻譯(詩尤其是)既然很難有標準答案，參與的意義應遠大於結果。臺大文學翻譯獎只希望能多鼓勵一些人對中國傳統的詩詞持續產生興趣，使得國粹能夠一路傳下去。

過去三年來臺大文學翻譯獎的審查過程完全保密，以致常有知名度較高的參賽者落選的情形出現。值得高興的是來自臺灣以外的參賽者亦不少，優勝者當中甚至有外籍人士，這都證明了辦理翻譯獎同仁的氣度及大公無私的做法。在此當然也要感謝各位評審的幫忙及院長和校方的支持，也對捐贈單位致上最高的敬意。

2013.11.15 5 附件：原詩英文解讀(paraphrase) 贅秦原不為身謀 攬轡猶思定十州 誰信風流張敞筆 曾鳴悲憤謝翱樓 彎弓有待山南虎 拔劍寧慚帶上鉤 何日西施隨范蠡 五湖煙水洗恩仇 郁達夫〈無題〉

Untitled by Yu Dafu

Personal gains never so much as crossed my mind when I sold my service to a repressive regime.

Every time I mount a horse I cannot but think of ending the war across the vast provinces of China.

Who would have believed that someone with a makeup crayon as amorous as Zhang Chang’s

Would have vented his suppressed anger and bitterness atop Xie Ao’s tall abode?

I have hunkered down with my bow drawn, waiting for the tiger from south of the ridge.

I am determined not to humiliate the noble sword I carry on my waist belt—I’ll use it.

When will I be able to sail the Five Lakes like Fan Li with his mistress Xishi,

Where the misty vapors cleanse a life’s memories of feuds and frauds.

空嗟覆鼎誤前朝 骨朽人間罵未銷 夜月池臺王傅宅 春風楊柳太師橋 劉子翬〈汴京紀事〉

Bianjing Flashback by Liu Zi-hui

I shed my tears in vain for the wrongful demise of the bygone dynasty

Where allegations never cease after the bones rot to ashes

The moon passes over the pond and the terraces of the Wang Pu residence

A spring breeze caresses the willows that line the Taishi bri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