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塵爆 漫長復健路考驗現在才開始

(記者/黃怡菁、王怡蓁) 

「媽我是苑玲,我全身都著火了。」這是簡苑玲在八仙塵爆事發當時,打給母親說的話。6月27日晚上,是身心放鬆的週末夜晚,卻有一群人,正在經歷一場生死難料的可怕災難。原先是一場在八仙樂園舉行的彩色派對,因粉塵爆炸,最終發生多人死亡,數百人輕重傷的慘劇。衛福部表示,截至11月29日止,仍有39人繼續留院治療,其中還有6人在加護病房,2人病危,15人死亡。

根據新北市與台北市消防局統計,此次塵爆傷患年齡多集中在17至26歲間,又以20歲為主要受傷群。衛福部七月在塵爆專案小組說明中表示,傷患平均燒傷面積44%,超過40%有248人、80%以上則有21人、插管治療73人。五個多月過去,熬過來的傷患陸續出院,因為受傷者多是年輕就學學生,未來的人生還很長。對他們來說,活下去的考驗才正要開始。

目前就讀台大心理所碩士二年級的簡苑玲,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回憶塵爆當晚情形。她說,當下看到火光以為是節目特效,等聽到尖叫聲,和自己身體感受到疼痛,才開始往後面出口跑,甚至一度跌倒在地起不來。她說,那時自己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爬不起來,就會在這裡燒死」。

好不容易忍著疼痛跑到游泳池附近,裡面玩水的遊客似乎還不知道派對現場的意外,甚至以為簡苑玲的呼救是開玩笑。等她跳下泳池,血水隨著游池蔓延開,大家才意識到事態嚴重,紛紛躲避;幸好,當時有名男子游過來幫她,並一路照顧她。

●事發現場混亂 傷者焦急等待救援●

提到救援情形,她表示面對大批的傷患,現場狀況一直無法有效組織起來,過程中她不斷被搬運,好幾次以為可以上救護車了,卻還只能等待救援。等到自己神智不清時,救護人員才趕快幫忙她戴氧氣面罩,送醫急救。

到了萬芳醫院,由於心跳過低,呼吸道也開始收縮,醫生決定進行插管手術;全身70%燒傷的簡苑玲,在加護病房和死神搏鬥了21天。在加護病房的日子裡,她的意識一直不太清醒,連傷患最害怕的換藥她都沒有喊叫。「我在夢裡面不想醒來,因為不知道醒來要怎麼面對,就連晚上都會做惡夢。」簡苑玲母親說,因為女兒的情況不是很好,所以到後來都拒絕別人探望,只希望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至少苑玲留給大家的印象,還是很美好。

為了幫簡苑玲打氣,家人特地蒐集親友鼓勵的話語和影片,希望她能清醒過來。然而,她卻拒絕看那些文字,直到看到心理所教授寫來的卡片,才喚回她的生命鬥志。其中,她對雷庚玲教授寫的話印象最深,斷斷續續哭了許久,才把信看完;教授說,希望苑玲未來復原回到學校後,她自己可以摸摸那佈滿疤痕跟創傷的雙手,並希望簡苑玲能以親自走過傷痛歷程的經歷,將來在臨床心理上,幫助更多人。

從放棄生命到積極振作,不禁讓人好奇其中的轉變過程,對此簡苑玲笑笑地說「想起自己住院時最差的狀況,就會覺得現在很好。」雖然言談中展現了積極樂觀,但簡苑玲也坦言自己還在「起伏」的狀態中,沒辦法完全接受。尤其是跟正常人比較時,就會覺得自己很慘。但跟傷友們一起,彼此就可以互相鼓勵、互相安慰。

也因此,簡苑玲成立了「萬芳黑腿幫」,讓傷友們可以透過這個網路群組相約復健、暢聊大小事,當一個心情發洩的出口。現在,這個群組將會擴大,不只是萬芳醫院傷友,她希望所有傷友們都可以一起加入,成為漫長復健中,心靈的支持所在。

另一名受害者王詩瑜,目前就讀遠東科技大學創意商品設計與管理系二年級。八仙塵爆當晚,她和男友及幾個高中朋友一行人去玩水,由於比較晚才進場,所以站在後排的地方,事發當下並沒有看到火。王詩瑜說,當時只是覺得腳很熱,突然前面的人倉皇往後面跑,於是她也跟著大家一起跑;邊跑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受傷,而跑出來的人多半集中在露天淋浴區,不料水量非常稀少,所以必須跟其他人「求」水來淋傷部。一開始她還被一名傷患拒絕,最後不得已只好跟另一個受傷的女生抱在一起,一起站在蓮蓬頭下淋水,但水量少到只是用滴水的狀態。

面臨缺水的窘境,王詩瑜最後只能無力地坐在地上等待救援,而奔跑的過程中不僅和朋友走散,就連手機也掉落。一個熱心的男生這時不僅借她手機聯絡男友,看到她已無法再走路,二話不說地就將她抱起走去門口求救,並一路照顧她。

提到現場情況,她表示當下非常混亂,各種嘶吼和尖叫聲不斷,她好不容易被抱到集中區後,因為傷患實在太多,救護車僅能選擇先載更嚴重的人;現場其他的傷患只能躺在8字形游泳圈上,靠在場的遊客不停潑水、叫喚,以保持傷者意識清醒。等到消防員來之後,大家便附和救難人員的指示,以穩定現場。

等待救援時,王詩瑜碰巧遇到一台救護車,救護人員問她能不能坐著上來,如果不行就要等下一班,但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班救護車何時會來。所以她忍著痛苦搭上那班救護車,最後被送到馬偕醫院燒燙傷加護病房緊急治療。她說:「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滿早就被送到醫院,其他人都等到12點多甚至1點才坐上救護車。」

王詩瑜全身38%燒傷面積,主要燒傷面積集中腳部,所以王詩瑜必須取頭皮和部分大腿皮來植皮。在加護病房住了三個禮拜後,傷口已慢慢穩定,於是八月起就開始復健。她每天在床上重複彎腳趾頭、壓腳背、抬腿等動作。等到真的可以下床適應充血情況時,她形容踩到地板的第一個感覺是腳很軟,接下來才是覺得很麻很刺痛,像是上萬隻螞蟻在腳上爬的感覺。

●復健過程煎熬 仰賴親友陪伴●

換藥和復健的痛苦非常人能想像。不只是自己,在醫院所有傷患一聽到護理師推車、或是物理治療師的聲音時,大家都會非常恐懼,甚至是裝睡想藉此躲過治療。「一間哭完換一間,聽到聲音就會開始緊張,每天早上都這樣度過。」王詩瑜說。

目前王詩瑜已回校上課,提到學校、朋友們的幫助時,她眼神發亮的侃侃而談;但提到未來生活時,她則難掩失落,嘆氣地說燒燙傷是長期復健,畢業前都必須照顧好雙腿。同時,這些傷疤也將跟著她一輩子,不像車禍結痂掉了就掉了。但她也很慶幸漫長復健途中,家人和朋友非常支持她、幫忙她,「非常感謝他們一路陪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度過這些日子。」

鍾博宇和詹可渝兩人是在陽光台北民生重建中心復健的傷者。鍾博宇,就讀桃園創新技術學院餐旅系四年級;詹可渝原先就讀元智大學中國語言系二年級,目前休學中,全心準備復健。

回憶起八仙塵爆當晚,鍾博宇描述大火後,他被扛到游泳圈上時十分疼痛、灼熱,過程中不斷有人協助潑水以及幫忙補充水份,這樣煎熬的等待過程持續了三個小時,他才被送上救護車。鍾博宇清晰地記得,當時救護車上有三名傷患,一個坐著、一個躺著,他則被擠在一角。後來到達三峽的恩主公醫院時,他已失去意識,直到轉到林口長庚醫院後才清醒。

詹可渝則描述燒傷後,走路找水源的過程,她形容每一步都像是刀子刺向身體;後來有人把她抱起來泡水,坐在一旁的友人抬頭對著她大叫說:「那我呢?」詹可渝表示,她當下很難過,卻又無能為力。

她還清楚記得,在電話裡,她對爸爸說:「我的皮都掉了,發生大爆炸。」父親不解地叫她趕快上救護車,卻同樣等了三個小時之久。第一時間她被送到板橋的醫院,又轉送到三重,原本以為只有30%的燒傷面積而住進普通病房,隔天變成50%而轉送成大醫院,最後她是62%的燙傷面積。鍾博宇的燒傷面積高達70%,兩人的四肢皆嚴重燒傷,鍾博宇臉部也受傷,甚至還有吸入性燒傷。

詹可渝和鍾博宇看似認識許久,但他們其實是在新莊的陽光重建中心復健時才認識,目前他們轉往離住家較近的民生陽光重建中心,從早上九點半中心一開門便開始復健,直到下午四點半結束,每個項目至少要做十五分鐘。鍾博宇說他九月份出院後,甚至申請了陽光家園,希望居住在那裡接受更完整的復健。但因為陽光家園看護不足,無法順利申請。他無奈地說:「聽說那裡的看護,都被傷患嚇跑了。」

詹可渝難過地說:「沒人告訴我,原來燒傷要花很長時間復原。」她提到在醫院時,以為傷口好了,就能回到受傷前的狀態,但事實並非如此。開始復健時,她一下床雙腳充血,十分不舒服,練習從三秒到十秒開始,再到拿助行器慢慢走路,復健過程十分沮喪。半夜常痛醒,甚至癢到睡不著,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