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人的故事

陳守廉校友1952年臺大外文系畢業,1955年前往美國改學金融,經歷一段艱難曲折過程。在Columbia拿到學位,獨闖華爾街,是臺灣有史以來第一人。

廿年金融實務,從基層累積豐富的金融業務經驗,成為華爾街權威名分析師,也是臺灣人在華爾街獨一無二知名的金融專家。受到兩岸的矚目、禮遇和倚重。成為海峽兩岸資本市場的推手,對於兩岸的經濟發展、金融、證券、資本市場的建立,工商投資和企業交流,與世界金融市場接軌有其卓著的貢獻。

1980年代初期,臺灣開始整頓資本市場,大陸實行經濟改革開放,走向市場經濟。雙方政府先後專程邀請陳守廉講學。從1980年代初期到1990年代末期,將近廿年的時間,最初協助臺灣,後來幫助大陸,建立資本市場。這些過程都是可貴的經歷。本文介紹「臺大人」如何在平凡生命中對國家、民族、社會有一些不平凡的貢獻。

軍中服役 將領致敬:陳守廉於1952年外文系畢業,原來從這一年開始,大專畢業生要到鳳山受一年的軍事訓練,但也可以在臺北接受編譯訓練四個月,然後到軍事單位服務兩年代替,大部分外文系畢業生都選擇了後者。於是被臺灣省保安司令部選派在彭孟緝司令的機要參謀室上班,職稱是軍文上尉翻譯官兼英文秘書。

有一次中美聯合演習,美軍顧問團團長蔡斯將軍和彭孟緝將軍親自主持,演習總指揮說明進展情況,陳守廉擔任總翻譯,是一個很大的考驗,一方面感到受寵若驚,一方面是內心戒慎恐懼,只能帶著鋼盔硬著頭皮拼上小命往前衝刺也不可以有絲毫差錯,還好不負使命達成任務沒有出什麼差池,得到一次很寶貴的經驗。另外是被聘為革命實踐研究院石牌軍官訓練班的英語教師,學員都是國軍最高將領,包括胡宗南,胡璉,黃杰等。當走上講臺,傳令兵喊起立的時候,這些久經沙場的將領全部起立致敬,讓他感覺很不自在,因他才廿幾歲剛出校門不久,但後來也慢慢習慣為人師表的榮譽。

國防重任 重責在肩:1954年國防部參謀總長桂永清去世,彭孟緝奉命接任,陳守廉隨即榮升英文秘書,但這時出了個小問題,原桂永清的英文秘書,是他的老師吳炳鐘,為了兩人能共事,又不妨礙編制,於是他上午在國防部,下午到保安司令部。老師上午在陸總部,下午到國防部,當時臺灣最高三個軍事單位,與美軍的重要聯繫和翻譯都由兩人負責。重責在肩,每天過得戰戰兢兢。

留學難題 難上加難:1955年,在軍中服務期滿,國防部原有意保送他出國留學,但陳守廉選擇了自費留學。但是他在外文系所學的,主要是英國文學和語言,班上真正學文學的很少,大概只有余光中一個,其餘的都是以語言為工具,到了國外都要重新選擇專業,其中以新文學,政治學和圖書館學為多,他畢業後的經歷只是軍事翻譯,在在難以立足,所以必須轉系,至於要選擇什麼專業又是一個難題。

先學外交再學金融巧走天關:陳守廉最初選擇的專業是外交,由於學業成績好,得到紐約大學和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入學許可,他選擇了Columbia,但後來國際時勢變遷,外交夢也就慢慢消失了。

這時他又一度面對專業選擇的難題,經過深思熟慮,發覺當時Columbia的金融和投資非常出色,主要的原因是有兩位世界聞名的金融和投資的教授(也是哥大校友),他們是Benjamin Graham和David Dodd。這兩位是出名的投資股神巴菲特(Warren Buffett)的啟蒙老師,當時的Buffett並未成名,但Graham 和 Dodd已是華爾街所最崇拜的老師,因此陳守廉也想從他們那裡學金融和投資做為專業,但要再轉系談何容易,唯一的辦法是選修他們的課,一般的MA degree唸一年就夠了,結果念了快三年,收穫很多,不次於MBA或PhD。

東方不敗 獨闖華爾街:有了Columbia的學位和專業知識,陳守廉的職業目標是華爾街。中國有世界聞名的萬里長城(The Great Wall),美國有世界聞名的華爾街(Wall Street) ,同樣是Wall,長城代表了古代宇宙建築的雄偉,華爾街代表了近代全球金融的龍頭。一般所指的華爾街不只是一條街,而是整個紐約金融地區。當陳守廉闖進華爾街的時候,華爾街幾乎沒有其他中國人,大陸還在混亂時期,即將走進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對美國還存有敵視的態度,所以沒有大陸來的人。臺灣來的留學生多半都是唸理化和工程的,唸文科的很少,唸金融的更少,他可以算得是從臺灣大學來的第一個東方不敗。

投資銀行 認識與初探:華爾街是投資銀行的天下,1929年金融大崩潰之後,美國國會為了阻止商業銀行過分投機風險,通過了Glass-Steagall Act,投資銀行和商業銀行嚴格分開,凡是證券、股份資金(Equity capital)有關的行業都叫投資銀行(Investment bank)儲蓄和貸款屬於商業銀行的業務。投資銀行是美國的特色,國際上不盡相同,歐洲的merchant bank有些相似,但性質也不一樣,大陸後來興起的「投行」更完全不是一回事。

陳守廉首先進的投資銀行是Bache & Co是華爾街最大的投資銀行之一,後來和美國最大的保險公司之一Prudential insurance合併,成為Prudential Securities。剛開始的業務是證券分析師(Securities analyst),最初都是不分專業的初級分析師,所有剛出校門的,不論任何學位,都必須從這個職務開始。正式的證券分析師有專營的專業分類,如汽車、鋼鐵、化工、科技、能源、零售、食物醫藥等。而初級分析師樣樣都不會,但樣樣都要管。

入門艱難 安然度過:Bache在全國有兩三千個經紀人(Stockbroker),他們的投資決策和給客戶的推薦完全靠總部研究部(Research Department)的報告和解答,而研究部的分析師首當其衝。這時Graham和Dodd的價值論已無法施展,因為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環境,這時他的慌忙,並不亞於在臺灣面對軍事大演習當總翻譯那時的恐慌程度。

因為代表總部的Research就必須對每個股票都有初步的認識和解答,但由於都是剛出校門的,知道的實在太少了,當時沒有小電腦,和經紀人的聯繫方法有三,電話電報(Wire)和信件。比較容易的是電報,因為尚有時間查檔案和諮詢專業分析師,而且文字簡短,電話和信件各有難度,電話必須立刻表示意見。信件更難,不能打草稿,有的是有關個別股票的研究和推薦,有的是分析客戶已擁有的各種股票,必須直接向錄音機(dictating machine)口述,然後由女秘書打字,立刻發出。這對一個初進華爾街的中國人是不可思議的。

權威的紐約證券分析師:華爾街的股票分析和推薦,所謂research有時出自一些沒有經驗的人的手裡,剛出校門,對成千上萬的上市公司,複雜的財務報表以及獨特的行業背景,通常就用簡單的字眼來表達買賣和繼續保留的推薦,也就是buy、hold、sell的推薦。這些字在50多年後的今天仍然普遍在用。在這三個字裡,buy和sell的責任比較重,hold比較中立,所以當沒有把握的時候,都用hold來推卸責任,如果再加幾個字更沒有責任了,譬如long term hold或更進一步long term speculative hold,既長期又有風險的警告,推薦的人可以不要擔心後遺症。

陳守廉在任職三個月後,被提升為正式分析師,專管化學工業類,雖然他從來沒有學過化學,只好臨時抱佛腳,去學些化學的基本知識,以作為專門負責研究數十家美國重要的化學企業,後來經過多方面深入的研究並和那些公司主管階層的密切聯繫,他的分析研究能力得到認可,成為化學工業名分析師。這時也加入權威的紐約證券分析師協會,後來改為全國性的The Financial Analysts Federation。在Bache之後,他加入了Merrill lynch和Paine Webber,都是華爾街知名最大的投資銀行。除了Securities analysis,華爾街的業務範圍包括企業融資和上市(corporate finance and new issue underwriting)、公司併購(mergers & acquisition)、基金和資金管理(fund and money management)、風險資金(venture capital)以及政府和公司債券(government and corporate bond)等,每項事物都累積經驗,陳守廉終於成為華爾街不折不扣的investment banker。

臺灣資本市場早期背景:陳守廉謙虛表示他的專業在美國並不稀奇,但在臺灣和大陸都對他非常厚愛。而他在華爾街已有廿多年經歷,也很關心兩岸資本市場,所以就義不容辭地答應盡棉薄之力。

早在1960和1970年代,大陸仍在文化革命的陰影中,臺灣的證券市場雖然略已開展,但尚未成熟,仍保持1940年代的賭博色彩。市場完全為少數人控制,真正為企業集資的資本市場還未誕生。

當時上市公司以國營企業占多數,國營、私營企業向民間出售一部分股票,就成為上市公司,沒有所謂IPO的過程。上市公司的透明度和大眾化根本不存在,財務和資訊不向投資大眾公布,一般股民只有盲目跟從,談不上股票的分析,更不能充分利用國內外局勢發展的資訊。資訊對股票的投資有重大的作用,但有關的資訊都沒有得到報導和分析,造成投資者的盲目。

臺灣資本市場的整頓:1982年,在經建會的領導下,臺灣證券管理委員會臺灣證券交易所和臺北證券商業同業公會聯銜邀請陳守廉回國講學和協助。回國後發現從經建會、財政部、經濟部、到證管會、證交所,再到證券公司、同業公會都迫切需要專業人員。其次是法規和制度的建立,包括證券管理法規、國際會計審核制度,電腦聯網交易,證券分析和評估,再其次是專業新聞報導和金融科系推廣。

為了協助建立臺灣健全資本市場,陳守廉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往返臺北、紐約之間,從人才培訓到大專課程,從證管法規到交易規則,從企業融資到資金管理,從會計審核到證券分析,從資訊發佈到股民教育,他都做了詳細的講學和供應了大量的資料。

同時,在臺灣股份資金極需的情況下,他介紹了兩條引進國外資金的道路,一是國家基金(Country Fund),以國家或地區為單位的基金,在美國上市,引進外資。國家基金是在1960年代首創,第一個國家基金是「日本基金」,是他在Bache的時候協助上市的。第二是個別公司到美國上市,不久「臺灣基金」陸續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籌集大量資金,接著公司也到美國上市。這時臺灣引進電腦系統,資本市場開始起步了,但還沒有完全開放。

打進美國資本市場:大陸和臺灣公司到美國上市是陳守廉最早提倡的,早在1983年他應邀為倫敦一個國際金融會議的Keynote speaker,演講主題是呼籲臺灣和大陸的企業到美國上市,籌集資金。當時臺灣沒有派代表團參加,而大陸派了一個很堅強的代表團出席,但也無法了解在美上市的前景。

臺灣在1980年代開始漸漸打進美國資本市場,但大陸到1990年代初,距離他演講的呼籲將近十年後,才有第一家國有企業在美國上市,這家公司和臺灣基金幾乎是同時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就是瀋陽金杯汽車公司(Brilliance China Automotive Holdings Ltd),在這時陳守廉終於看到兩岸經濟發展的希望,同露曙光。

大陸起晚 成長快速:大陸經濟改革開放始於1970年代末期,但到1980年代初期仍不見大改變。大陸資本市場的創始比臺灣資本市場的改革困難得多。原因是社會主義計畫經濟和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相距太遠,轉變不是短期可以完成的。

1986年趙紫陽邀請陳守廉到大陸,目的和臺灣一樣,講學和創立資本市場。同時召開聯合會議,地點設在北京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大陸的證券事業和銀行事業都由「人行」主宰,是中國的中央銀行,金融管理和操作的最高機構,和人行研討的主題即是如何創立證券市場,包括債券市場和股票市場。

當時的債券只有政府債(國庫券),而國庫券沒有交易市場(二級市場),發行時政府強迫人民購買,持有者無處兌現,造成嚴重的流通問題。於是他建議要建立國庫券市場,自由交易,買賣進出,這是資本市場的先決條件,大陸當局也就從善如流著手進行籌劃。

積極開展 深入各地:大陸全國各地對於資本市場的建立,都感到特別需要。陳守廉每到一個地方,都有大批聽眾,地方政府都要請他當經濟顧問,各個大學爭著聘他為客座教授,但由於時間有限,他只接受珠海、秦皇島和廈門的聘請為經濟體制改革顧問。

大學方面,北大重文、清大重理工,只有中國人民大學偏重經濟,所以他接受人大聘為客座教授,至於其他大城市他選擇了幾個和財金有關的,或有意發展財金課程的院校作客座教授,分在上海,武漢,四川,哈爾濱,福州等地的大學。當時很多大城市的領導,後來成為中央要員,譬如江澤民和朱鎔基是他開始訪問上海時的先後任市長,習近平是他初次訪問廈門時的副市長。

大陸第一個證券市場:經過兩年的研討計畫,1988年大陸國庫證券市場問世,這是大陸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個證券市場,是走進市場經濟的重要里程碑,是目前證券事業發展的基石,國庫券市場不但促成持有者的兌現,也促使投資者的踴躍購買,是大陸資本市場的先鋒。但大陸企業的資金來源,仍要靠股票市場的開創。接著陳守廉和人行探討證券交易所的設立。速度很快,不到兩年的時間,1990年上海證券交易所深圳證券交易所先後開張。

北大講座Glass-Steagall Act (GSA):1988年北大一百周年校慶紀念為陳守廉開了金融講座。當年美國國會正要取消(GSA)。從立法到取消,代表美國國際金融的大轉變,牽涉的問題很嚴重,因此他選擇GSA作為講座的主題。

美國在1929年金融大崩潰,主要是商業銀行在證券市場過分投機所致,國會議員Carter Glass和Henry Steagall發起阻止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合營的立法,在1933年執行。經過60多年的分隔,美國國會又開始立法取消GSA,而陳守廉認為取消GSA是錯誤的,因為後來2008年的金融風波,可能就是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得再度合營所導致的,投資銀行參入商業銀行的房貸,難辭其咎。這次次貸危機之嚴重,不但拖垮了百年老錢莊Bear Stearns和Lehman Brothers,幾乎毀了龐大的投資銀行Merrill lynch和龐大的商業銀行Citigroup。

當時雖然美國的GSA即將取消,中國的金融制度,仍採取美國過去的分營法規,所以中國的次貸問題不比美國嚴重,是否與取消GSA有絕對的關係,這是他給北大研究生的一個論文題材,研究美國金融變化的因果。

60年後千變萬化:陳守廉自臺大畢業快60年了,一切都在變。美國變了,臺灣變了,大陸變得最厲害。美國從一個金融大國,變成債臺高築,信用急降,國債已達14.35兆美元($14.35trillion),大陸居然是最大的債主,臺灣也排在第六名,尤其是最近三十年,美國經過1980年代的垃圾債券,1990年代的科技泡沫,和2000年代的次貸危機,元氣大傷。臺灣私人企業崛起,國際級的公司林立,資本市場壯大,和三十年前判如兩個世界。大陸的變化最大,從幾輛大紅旗和解放牌的老爺轎車進出中南海,到全世界最大的汽車王國;從北京的長安街看不到幾輛汽車,到長安街取代了紐約的Long Island Expressway,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停車場;從把電腦叫成計算機,到科技發達傲視全球;從少量可危的外匯儲藏,到國際最高的外匯存底;從窮人佔據普遍人口,到大量富人擠進世界名單。大陸的變化遠出任何人的想像空間,而這些變化還正在持續當中…。

附記:陳守廉在臺灣和大陸的活動,美國、臺灣,和大陸的媒體都略有報導,2002年9月份《中外雜誌》封面標題:「兩岸資本市場推手:陳守廉」。美國的Google中文版和大陸的百度都介紹「陳守廉其人其事」。他們都非常重視陳守廉對臺灣和大陸的資本市場所做出的貢獻。(文:西礁子)

註:相關資料數據由漢世紀數位文化公司執行長薛麗珍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