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倉庫見證日治時期殖民經濟史

(記者/陳韻婷)

位於臺北市忠孝西路上的三井倉庫,見證了臺灣日治殖民時期的產業發展。三井倉庫原屬於三井物產株式會社所有,戰後交由臺灣省物資局管理,從 2002年開始則由臺灣鐵路局接管。

日治時期,總督府刻意扶植日本企業,為的是打擊歐美洋行。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三井株式會社在 20世紀初,便成為北臺灣最大的企業。三井在臺灣經營的商品項目多元,包括茶、糖、樟腦、以及木材等。其中日東紅茶即是三井在臺灣開發的商品之一,當時名聲享譽全球。除了紅茶,製糖也是三井在臺灣開發的重點項目。臺灣第一個製糖株式會社便由三井成立,當時三井砂糖產量佔全國總生產量的四分之一。

根據臺北藝術大學建築與古蹟保存研究所副教授黃士娟的調查報告,三井株式會社第一代辦公室位於大稻埕,鄰近淡水河;而第二代辦公室(現位於館前路與襄陽路的交口路口上)則設於舊臺北火車站(時稱臺北停車場)周圍。三井倉庫配合第二代辦公室設立,見證了臺北市的商業發展由水運到陸運的移轉過程。

2012年,三井倉庫經提報,被文化局指定為歷史建築。理由包括三井株式會社在日治時期的重要地位、三井倉庫鄰近其他古蹟,及該建築為現存唯一的日治時期三井商標,具有稀少性等條件。

為了西區門戶計畫,臺北市原本決定拆除三井倉庫,配合忠孝西路的新路型規劃。相關團體反彈下,臺北市副市長林欽榮另外提出遷移計畫,希望將倉庫平移70公尺,但相關爭議仍未停止。

臺北市議員許淑華說,柯文哲上任後,希望推動重大公共建設,其中包括西區門戶計畫。依照林欽榮規劃,政府將拆除忠孝橋引道,把北門一帶規劃成綠地廣場,重現當年北門城廣場景觀。

許淑華認為,臺北市政府對於西區門戶計畫的執行很積極,卻缺乏配套措施。對於遷移計畫,她無法接受政府在沒有提出具體措施的情形下,就要遷移三井倉庫。黃士娟也指出,三井倉庫的移動可能會造成建築物受損。

對於遷移計畫,臺灣大學臺文所副教授蘇碩斌表示,三井倉庫位置鄰近北門,隔一個忠孝西路對面就是臺北郵局,而另一邊則隔著延平南路,與舊鐵道部相望。這樣的地理位置無可取代。

他指出,三井倉庫的位置反映的是臺灣歷經多個統治者的歷史,從清代的北門,到日治時期的臺北郵局、舊鐵道部及三井倉庫。他說,原本日本人要拆除北門,但最後仍決定保留,證明了日本人也認識到了北門的重要性。

走到北門一帶,可以看到日治時期與清代的建築並存。他認為,這樣的建築密度具有不可取代性。串聯這些建築,可以更幫助我們了解臺灣歷史的複雜性。「去思考它們之間的關係,就會真正了解那些位置的意義。」蘇碩斌說。

除了政治層面的意義,臺灣大學城鄉所助理教授黃舒楣也說,三井倉庫是現在三線道上存在時間最久的建築。她說,原本日本政府希望將三線道規劃成香榭大道,所以也規範了周圍包括三井倉庫等建築必須符合都市設計。設置騎樓的規定就是其中之一。

「很多人沒想過每天走的騎樓其實屬於私人產權,騎樓可以通行是因為法律規定。」她表示,三井倉庫見證當時日本政府的都市設計,一旦搬離三線道,三井倉庫就脫離它原有的歷史意義。

師大地理系教授洪致文認為,歷史建築本身有「場所精神」,如果離開地點,建築就失去它跟附近環境的連結。

「對我來說,這是價值觀的排序。」蘇碩斌認為,如果政府只是公布一個計畫就要執行,顯然不在乎其他人聲音。

黃舒楣表示,她能接受政府在充分討論、了解三井倉庫歷史,同時在確實沒有其他替代方案的情形下,最終做出遷移決定。但她無法接受在沒有經過討論的情況下就要執行計畫。她認為,討論需要時間,就看市政府的第一考量是什麼,是開發還是文化保存優先。

三井倉庫拆除或遷移的爭議,反映出政府處理文化資產保護問題的其中一角。在部分研究文化資產的學者眼中,政府指定歷史建築的過程同樣有問題。

目前依照《文化資產保存法》規定,文化資產的主關機關包括國定、直轄市定及縣市定,各機關在指定文化資產時,必須設立委員會審議。文資委員名單分布包括府內官員及外來專家學者。

以目前臺北市文資委員名單為例,共有20名文資委員,每次審理案子時可能派出3到5人不等的委員進行審查。師大地理系教授洪致文說,現在歷史建築多半由民間申請,提出證據證明建物價值,再由委員審查核准。

本屆文資委員名單分布,府內官員佔了5名。而在專家學者部分,都市設計及建築專家加起來共有12名,歷史相關專家只佔了3名,審理過程中,委員是否有專業能力審視建築的歷史重要性備受質疑。洪致文認為,委員本身應具有專業來判斷建物該不該被保留,但現在卻必須由民間證明它的價值。他表示「如果連一般民眾都看得出建物的價值,那委員存在的意義在哪裡?」。

另外,黃舒楣認為,政府有很多列冊追蹤的建築,卻沒有真的在研究它們的重要性,也沒有在照顧它們。她表示,很多建築都是在指定之後,文化局才請人來做完整的研究,「如果指定後作了研究才發現它不是那麼重要,或是拆除了才發現它很重要時該怎麼辦?」她認為這與政府從財政的角度思考有關,因為研究調查需要花費時間跟金錢。她以曾經從事的臺北刑務所歷史研究為例,在她論述刑務所重要性的同時,建築卻繼續拆,對她來說這很荒謬。

不同的人看待歷史的意義也不同,這之間是否有客觀標準可以判斷哪些建物該留下?蘇碩斌直言,每個要保存的人,都會認為他們是最好的,我們只能從歷史的意義及保存可能性去判斷。

擔任臺北市文資審議委員的北藝大教授林會承說,在進行文資審查時,考慮的方向包括它的年代遠近、建築物的特色以及它的保存狀態。另外過程中也會從臺灣歷史脈絡來看建築是否具有不可取代性。還有一種狀況是,雖然建築物本身沒有那麼特別,但卻有重要人物居住過,也可能被指定為歷史建築。

黃舒楣說,她同意判斷標準有一定的客觀性,但對她來說,更在乎的是民眾的公共歷史書寫過程。以寶藏巖為例,她指出,當初這個地方多由社會邊緣人居住,雖然它本身的歷史記憶屬於特定群體;但放大來看,呈現的卻是國民政府來臺時的狀況。她認為,文化保存對公共歷史的敘述,具有積極的作用。

黃舒楣認為,在文化資產指定的過程中,必須要留一部分給相關社群發聲。「很多歷史的敘事,常常是在爭取保存的過程中出現,公共歷史的書寫其實就是一種辯論過程。」黃舒楣說。

(責任編輯/吳佳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