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學思歷程─黃崑巖教授﹝1﹞

教務長引言

今天我們非常高興能夠請到黃崑巖教授,與我們分享他的學思歷程,我先將黃教授過去的經驗跟各位介紹。黃教授是一九五九年台灣大學醫學院畢業,一九六一年服完兵役後就進入台大外科,兩年之後他離開台大外科,到美國海軍的醫學研究所當研究員,再過一年,就赴美繼續深造,一九六六年得到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微生物學的博士,並且在華盛頓大學擔任教師達二十年之久。一九八二年,我們國家邀請他回來,創立成功大學醫學院,也擔任成大醫學院首任的院長,現在則任職於國家衛生研究院。黃教授最著名的不只是在醫學方面有很高的成就,他還是一位專欄作家,各位如果以前曾經聽過他的演講,就知道他充滿了人文的關懷,他的演講大家都非常喜歡聽,所以黃教授可以說是一位名嘴,幾乎各大學都會請他去做各式各樣的演講。黃教授也寫了很多書,例如:《莫札特與凱子外交》、《外星人與井底蛙》,他目前還是中華日報跟康健雜誌的專欄作家,所以他可以說是集合醫學與人文於一身,在研究方面也是相當突出的一位學者。我們今天很高興能夠請他來講他的學思歷程,我們歡迎黃教授。

黃教授演講全文

謝謝李教務長的介紹,因為介紹的太好了,我不由得環顧四週一下,看看是不是在介紹我,或者是另外一個人。我今天搜集了一些資料,因為我在醫學院教書教了三十幾年,醫學院的教學都是用視聽教材,所以我很習慣用一些很有趣的幻燈片來加深各位同學的印象,我希望各位能夠enjoy。

我回頭去看我的半生(因為我還準備活大概二十年,所以說是“半生”),到底有那裡可以學習的地方,其實還滿多的,甚至有很多是我自己可以再從我自己的過去來學習的地方。

歷史是我的最愛

我雖然是醫學系畢業,但是我走的路完全跟普通從事醫學專業的同道不同。我曾經跟黃俊傑教授談過,其實我的最愛是歷史,在新竹中學畢業之後,我本來是準備來台大唸歷史系的,但是在投考的前三個月,我大哥從台北趕到新竹,把我臭罵了一頓,他說:「你唸歷史要想吃什麼飯呀?」結果我只好改考醫學系。我現在也很慶幸我沒有去唸歷史,因為我學歷史的才華不是很多,但是我對歷史的興趣一點都沒有減少。我曾經看過一本日本的書,叫做《數學史家跟醫學史家的對話》,那時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每一個知識份子都應該懂得他行業的歷史,這是成為那個行業的專家的一個必要條件,也是行家的一個特質,所以懂歷史是知識份子的本質,懂醫學史是當醫學家的本質。這是我相當慶幸的,因為如果我去學歷史的話,我可能會成為一個不倫不類、不學無術的歷史家,但是幸好我唸的是醫學,以至於今天我還可以保持對歷史與人文的興趣。

善用想像力學習語文

我出生在一九三三年,當時還是日據時代,所以小學同班同學之中,大多數都是日本人,裡面只有五個是台灣人。在當時,台灣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上,這是台灣的一個悲哀,但是我把它看成是一個有正面好處的經驗,因為我出生在日據時代,所以我日文學得很好,現在我們兄弟姐妹之間還是會用日文對話,我的日文可以說得跟中文、英文都一樣好,這個對我是一大好處。也因此,我對語文有了相當的喜好,我認為學語文需要有imagination。例如說,我在上課時跟同學們提到,我說disease這個字,可以分拆成dis 及ease,也就是不舒服的意思。還有breakfast可以拆成break及fast,fast(ing)是禁食,人在二十四個小時之中,禁食最長的是在晚上吃飯以後,而隔天早上起來就是要打破掉(break)禁食(fasting)的狀況,所以叫做breakfast。就因為我有這種學語言的想像力與方法,使得我對於語文學習的興趣一點都不減少,而且還在語文之中發現很多有趣的情形,例如:acidophil是喜歡酸性的;basophil是喜歡鹼性的,phil表示喜歡,所以New York Philharmonic叫做紐約愛樂交響樂團。又如philanthropy, anthropy是人類,所以Philanthropy的意思是喜歡人類,我們將它翻成“博愛”,這類的例子很多,不勝枚舉。但是就是因為我有這麼一個契機,所以塑造了我學習語文、閱讀語文習慣的基礎。再舉一些例子,territory是土的意思,所以Mediterranean是地中海;terrain是地勢;terramycin是土黴素; terrace是陽台;terra-cotta是秦始皇兵馬俑製造的材料,也是一種土。這些都是很有趣的事,但是imagination也不能太過,我曾經在北京郊外的某寺廟外面,看到它們的看示牌上的出口寫著“Ex It”,這個是不對的,已經進入胡思亂想的境界。

我當兵的時候是第八期的預備軍官,那個時候在軍中沒有什麼好書可以唸,但是我拿到了一本賽珍珠的書,中文譯名叫做《我的幾個世界》。這本書其實是賽珍珠的自傳,裡面有很多民初的故事、北伐事蹟。我現在再回過頭看,我想我閱讀英文書的習慣,大概是從很偶然的拿到這本書開始,因為這本書中的內容,我大概都耳熟能詳,所以我覺得很簡單,我只要能瞭解英文就可以看懂整本書,這給我一個很大的方便與啟示。因為多年以後,我唸德文的時候,想到了自己學英文的經驗,於是我在唸完德文文法書之後,就寫了一封信給我的德國朋友,請他們幫我買三本跟中國或東洋歷史有關的書,我的這個朋友也完全瞭解我的意思,他寄來了末代皇帝、明治維新的歷史及台灣的導遊書。這三本書的內容我都明白,所以我學德文很快,也學的很好。我現在把這個經驗奉獻給各位,各位如果要唸書的話,就是要從這種書唸起。其實我自己也蠻得意的,在新竹中學唸書的時候,老師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過:「黃崑巖同學唸英文的方法跟別人有很大的不同。」那時候我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同,不過他倒是看出來有不同的地方。

竹中實施全面教育 培養學生的博識觀~@TAG=NORMAL

說到新竹中學,它對我的影響太大了,因為新竹中學給我的全面教育讓我受益良多。當時在新竹中學表現良好的同學,在各方面的表現都很出色,從那裡我學到要如何追求卓越。新竹中學的校長叫做辛志平,我初三的時候,有一天校長召見我,校長跟我說:「你是好學生,我很欣賞你,你雖然是初三的學生,我讓你打藍球的校隊。」所以我就成為全校唯一一個打校隊的初中生。其實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得過第一名,我常常開玩笑的跟我們成大的同學講:「如果你們將來要成功的話,要努力不要進入前五名,因為前五名學生代表的通常是學問學不活的一群。」我們的辛校長很會耍點子,他很喜歡游泳,所以他規定一定要會游二十五公尺才可以畢業,當時我們新竹中學沒有游泳池,他為了訓練我們,在每個春末夏初游泳池要開放的時候,他就去縣政府包下清洗游泳池的工作,派我們的學生去清洗,然後整個季節,我們就可以購買優待票,上體育課時就整班帶過去。曾經有一位台大農學院教授,叫做楊建澤,他也是新竹中學畢業,他跟我說他有一次跟蔣彥士到蘇澳海上,結果船沈下去他生存了,他說:「如果我不會游二十五公尺的話,那天就完蛋了。」

我在美國當老師的時候,有一天突然收到辛志平校長的信,信裡面短短寫了幾句話,他說:「我現在要蓋游泳池,請你捐款。」這簡短的幾個字是用手寫的。曾經有一個文豪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女兒,寫了三張信紙,他最後一行寫著:「今天我沒有時間,所以寫了三張信紙,如果我有時間的話,我這封信一定只會寫一張信紙。」同樣的,辛校長用很精簡的幾個字寫了這些話,我曉得他的心路歷程,所以我馬上就匯款回去。我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的新竹中學中成長的,我很感謝新竹中學所主張的教育,它培養我們成為一個Renaissance man ,是一個必須在各方面都很博識而且有教養的人。為什麼一個全能的人會被稱為Renaissance man呢?因為文藝復興的先鋒-達文西,他是藝術家,也是科學家,我看過達文西所設計的飛機,跟米開朗基羅所設計的飛機樣式很像,他們都是科學與藝術結合在一起的人。達文西很早就有這種才華,佛洛依德曾經說過:達文西是別人還在睡覺的時候就已經醒過來的人。

在新竹中學的教育之中,我學到了如何健全自己的人生我以下圖來表示:(略)我認為要有一個健全的career,個人的通識、一般知識一定要很豐富,你所有的知識都是建築在你的General Knowledge,上面的Professional Knowledge才堅固,然後你的專業是specialist。但是如果只靠專業,這整個宮殿是沒有辦法支撐的,你還必須要有Science及Humanities的素養,才能頂住這個宮殿,如果有任何一邊倒下去的話,這個宮殿就危險了。我個人是學science,所以我會強調humanities;相反的,如果你的專長是人文方面的話,你也不能忽略science。這些都是我在新竹中學所學習到的東西。我剛才也談到,在新竹中學的時候,我就愛上了歷史,那個時候的first love,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減低。

我很崇拜愛因斯坦講的一句話:“Imagin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nowledge.”。你的幻想力、聯想力,其實就是你的基礎,knowledge只是你在使用聯想力時候的一些基本資料,這一點我希望各位一定要記得。我一再強調這句話,因為我認為如果你有足夠的imagination,那你才會有好奇心,你才會發現問題。各位都知道三點四十五分叫做”a quarter of four“,大家不會覺得奇怪嗎?我有一天跟美國朋友爭論,說你們的祖先一定是用off,但是後來掉了一個f。像這類的事情很多,除了可以增加你生活的情趣之外,還可以對你週遭的事情發現很多問題,並且克服許多問題。生活是問題的連續,我認為你如果有好奇心的話,就會發現問題,然後解決問題。我很主張大學不應該像中學一樣,還在學What! What! What!,大學應該學why、how,而且也要問why not,這樣的大學教育才有用。

研究是生活的態度

如果各位同學覺得有趣的話,我再請教各位一個問題,我在成大當院長的時候,每次有外賓來我們學校,我就請他回去後寄一面他們國家的國旗來給我,通常他們會問我做什麼用,我說:「下次有你們國家的人來,我就升起國旗,外賓們都會感到很高興。」這跟我們出國,看到別人升起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也會非常高興的道理一樣。有一次,有一個英國教授來,我就跟他提出這個要求,結果他說:「你如果知道英國國旗要怎麼掛的話,我就寄給你。」被他這麼一提醒,我才發現原來英國國旗有其奧妙之處。我原本以為英國國旗是上下左右對稱的,那裡會有什麼特殊的掛法呢?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英國國旗有上下左右之分。同學們下次可以注意看看,在英國國旗上白色部份的線條,有粗細之分,所以靠旗竿的這邊是寬邊要向上,這是英國國旗的掛法。這些都是學問,你如果注意到的話,生活就會變得很有趣,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所以我常常說:「研究不是專業名詞,是生活的態度。」這句話我個人相當的喜歡。

我還要跟各位講傅偉勳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傅偉勳先生是新竹中學的同學,台大哲學系畢業,是天普大學的宗教學教授,他因為何金杰氏病而過世,在確定得病之後,告訴他的同事及研究生,他的同事跟他的研究生都知道這個病大致的情況,是一種惡性的淋巴瘤,他們都可以講得出治療的一些道理,講不出來的,就是從大陸跟台灣去的學生,所以他曾經跟我說:「台灣人對於醫學的常識,其實是差的很遠。」我們的教育與生活脫了節,傅偉勳有很深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