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人類系與佳平部落 共創原民文物館藏新形式

(記者/彭琬芸、王怡蓁)

臺灣原住民數千年的歷史文物,是臺灣珍貴的文化資產。這些文物有的一直未出土,如蘇花改公路開挖時發現的漢本遺址;有些已出土的文物則保留在原住民部落中,另外還有不少原住民文物散落各處博物館。隨著原住民意識抬頭,許多部落後代向博物館協調,希望將文物帶回部落。然而,文物歸還涉及層面極廣,包括後續典藏問題等,因此部落與博物館間形成了不同處理模式。

造成目前原住民要求歸還文物的問題,起源於日治時期。有些文物先由日本政府借出展覽,卻因為政治環境丕變,而未如期歸還。臺大人類學系教授胡家瑜提到,巴宰族岸裡社潘家與國立臺灣博物館的文物歸還,是近期較為人所知的案例。當時日本政府向潘家借文物展覽,後來這批文物輾轉成為國立臺灣博物館的館藏品,而引發歸還問題,至今還沒有解決。不過噶瑪蘭族岩棺的命運則與潘家文物大不同,在族人的爭取下,噶瑪蘭族岩棺已於 2014年順利歸還。

順益博物館典藏組主任林威城提到,曾有一名女性到順益原住民博物館,進行服裝研究;她知道館中藏有一件製作精細的手工原住民禮服,禮服製作人便是他的祖母。這名研究者後來並未要求博物館歸還禮服,因為她知道這件禮服是當時祖母為了讓兒子念書賣出去的。

●文物帶回部落 運送保存成難題●

中研院民族所副研究員兼博物館主任何翠萍表示,自己辦展覽的過程中,多次遇到族人想把文物帶回部落的情形,後來族人發覺文物在運送、保存、管理上都相當困難才作罷。她說,如果各地都有博物館當然很好,這對文物的保存跟展出都有幫助。然而現實上,地方設立博物館後常常淪為蚊子館,因為設在鄉鎮地區的博物館往往整館只能配置一名人員管理,但該人員又未必具備相關的文物專業知識。

她進一步提到:「一個國家、一個縣市,到底該要有多少博物館才合理?」何翠萍認為文物不是死的,不應只是放在博物館中,能夠活用文物是最好的。但有許多文物在到館前,就已經受潮、受損。若仔細考量博物館的保存條件,就可明白未必要讓文物回到部落。

何翠萍舉例,阿美族太巴塱部落原本也想將藏於中研院民族所博物館的文物—祖靈柱帶回部落,後來經過族人一番討論,最後決定將祖靈柱留在中研院民族所博物館。另外以傳統部落儀式於 2004年將祖靈迎回部落,並依老照片中的樣貌重建祖厝。

位於屏東佳平部落的排灣族,也在臺大找到代表祖先的文物。出現在臺大的排灣族四面祖靈柱代表著排灣族的女祖先 Muakai。臺大前身為臺北帝國大學,從帝大到臺大, Muakai已經在臺大人類學博物館,保存了近 85年。全名為「排灣族佳平舊社金祿勒 (Zingrur)頭目家四面祖靈柱」,已於去(2015)年正式升格為國寶。佳平部落決定把這件文物留在臺大。

佳平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華李立民表示,其實族人很不捨 Muakai,對於祖靈柱該留在哪裡,部落族人也有不同的聲音。有人主張應將祖靈柱帶回部落;有人則說,若祖靈柱回到部落,可能因為不能好好保存而腐朽,「也許祖先會更生氣」。最後,族人經協調討論後,決定將祖靈柱留在臺大。但為了讓部落族人能就近看到祖靈柱,族人將在部落裡另複製一件祖靈柱,置於頭目家屋中。

令人好奇的是, Muakai如何遠從屏東來到臺大?「祖靈柱過去是被賣掉、還是強行拿走?當初怎麼到臺大?已不可考了。」華李立民說。據臺大記載,早在日治時期,四面祖靈柱 Muakai(1932年)、雙面石雕柱(1929年),就已收藏於臺大人類學系(日治時期稱土俗人種學講座)。胡家瑜表示,臺大人類學博物館的文物,超過八成在日治時期就已入藏;因早期人類學家有意透過採集物,來了解不同民族的文化。何翠萍補充指出,殖民時期採集文物一事,除了研究所需,自然也有政治意涵。

1930年開始,人類學的研究方法轉為實地田野調查、民族誌等文化活動,文物不再是學者研究的重心。「有一段時間,沒有人關心臺大的文物。」胡家瑜說。直到 1995年,順益臺灣原住民博物館成立時與臺大合作,提供臺大人類學博物館四年經費支援,用來清冊文物,這才發現許多寶藏。

●透過傳統儀式 活化文物意義●

為了了解這些歷史文物的所有權,臺大人類學博物館於是建立文物資料庫,供外界查詢。之後臺大人類學博物館更舉辦影像回鄉活動,將文物照片帶回部落,讓部落看見自己族裡的文物樣貌。透過文物作為媒介,研究者也能更順利和部落建立關係。

此外,順益博物館則從 1995年開始,每年年底與部落合作辦理特展,以館方提供經費、部落策展的形式,由部落主辦展覽、詮釋文物。林威城舉例,魯凱族阿禮部落來臺北展覽時,有一件陶壺是外人不能碰觸的,他認為在這樣的情形下,從運送、展場規劃都由族人進行,是一種相互尊重的作法。

胡家瑜說,國寶婚禮是部落的 VuVu(按:排灣族語,祖父母輩)想到的,臺大人類系方則支持與協助活動。她回憶在申請祖靈柱為國寶的審查會中,有 VuVu表示心情「像在嫁女兒」一樣,其他 VuVu立刻提醒「應該是嫁公主」才對,於是,部落開始討論要幫祖靈柱 Muakai,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來自望嘉部落的祖珠 (Zuji)認為,國寶婚禮是很好的活動,透過這樣的儀式代表雙方「有照顧的關係存在」,這和單方面取走文物的做法很不一樣。何翠萍則認為,國寶婚禮創造了文物新的意義。她說當時自己也在現場,婚禮讓人聯想到漢人冥婚,十分有創意,也成功引起大眾的關懷和討論。

在臺大申請通過的兩件國寶中,除了四面祖靈柱外、另一個則是望嘉舊社雙面祖先石雕。祖珠表示,望嘉舊社雙面祖先石雕從日治時期就被拿走,目前保存在臺大,由於部落耆老非常想看祖先石雕,所以特別帶他們上來臺北。

胡家瑜覺得國寶婚禮是部落文化全方面的記憶保存。透過婚禮,展覽品不再生冷、靜態,而是融入佳平部落的創意、生命力和文化智慧。胡家瑜希望藉由這場婚禮,讓更多民眾了解原住民文化。

這場婚禮在去年九月舉行,至今仍令人印象深刻。婚禮中,佳平部落將 Muakai嫁給臺大校方,儀式依循排灣族古禮,臺大校方則由校長楊泮池為代表,並在文化部見證下,迎娶 Muakai。

依據佳平部落習俗,當頭目家嫁女兒時,必須架設鞦韆。鞦韆上的刀、獵槍象徵 Zingrur家族擁有的權力與龐大資源。臺大迎娶文物時,校園內也架起鞦韆,這也是佳平部落首次把鞦韆立在部落以外的地方。在場的部落勇士 Cenelefai說,能參加這場婚禮讓他覺得很感動及榮幸。他認為,婚禮呈現了佳平部落多年來的文化與歷史。而他自己也透過這場婚禮複習,並傳承了部落的傳統文化。

(攝影/彭琬芸)

(責任編輯/陳韻婷)